陳向宏：烏鎮景區、古北水鎮（北京）景區總規劃師、設計師及總裁，國內著名大型景區建設管理的實踐專家。2013年組建中景旅游管理（北京）有限公司，致力于國內景區建設與連鎖管理。

提到陳向宏，人們總會想到他最出名的作品烏鎮景區和古北水鎮景區，現在他把目光轉向了下一個村落——長江村。在這里，他想做一個與之前相比完全不同的公益項目，用旅游為這個資源條件并不發達的鄉村解決貧困問題，也為更多面臨類似處境的貧困鄉村找到新的出路。在今年9月山東濱州舉辦的第二屆中國古村鎮大會上，陳向宏作為大會嘉賓將帶來精彩演講，更多傳統村落保護與活化的實踐者也會在「互通：基層實踐&志愿者服務」分論壇分享他們的實踐和心得。《靈犀》搶先采訪了陳向宏，和他一起聊一聊長江村的現在和未來。

長江村項目初心澗度假酒店選址

//對話陳向宏：長江村的現在與未來//

靈犀： 您設計、開發、運營旅游產品已經有很多年的經驗了，例如烏鎮、古北水鎮，您為什么會把目光轉向長江村呢？

陳向宏：我一直覺得貴州是一個很好的旅游目的地，生態環境非常好，特別是這幾年交通也得到了質的改變，所以我覺得貴州未來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差不多五年前，公司組建調研組到貴州這個地方進行調研，調研了不下10次，我發現貴州還有好多不發達的地區，好多偏遠的山村無論從生產條件還是生活條件都處于很低端的狀態，老百姓的生活跟我們目前的社會甚至是有點脫節的。我也看到了政府對扶貧、旅游開發傾注了很多精力和財力，但是似乎還沒有找到一個好的途徑跟方法，所以當時我萌生了一個想法：能不能把我們的單純投資行為轉化成通過發展旅游來實現扶貧呢？我個人想法是，以符合當地實際的手段，以最少的或者說以一個精準的成本來實現整個地區的農民收入、生態環境的改善，實現脫貧，這里面主要就是要找到一種合適的手段跟合適的方法。我認為旅游確實是一個很合適的產業。

長江村其實從旅游資源條件來說在貴州是處于一個中等偏下的水平，但我覺得，我們不是去做錦上添花的事情，這個地方老百姓確實非常貧困，我想挑這個地方不僅可以更好地詮釋我們的理念，另一方面我們做的東西在未來可以有普遍的推廣意義。其實直到現在，好多人還是不理解為什么我會挑長江村這么一個地方，而我想得很明白，對于長江村，我不是要做得游客量多大、多出名、商業價值多高，我覺得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在這個項目總體平衡的條件下讓那里的老百姓能感受到未來的希望，通過旅游開始新的生活，這就是一個最大的效益。

長江村原住民家的廚房

靈犀：就您的觀察來看，長江村為什么會出現嚴重的貧困問題？

陳向宏：首先，近幾年整個城市化發展對鄉村人口結構是很大的挑戰，以前鄉村祖祖輩輩不離土、不離鄉，而現在全國各地的鄉村空心化成了鄉村衰落最致命的因素，村里邊除了老人就是孩子，稍微富裕的人都搬離了。我認為無論城市還是鄉村，發展的主角是人，人的缺失是一個很可怕的事情。第二，傳統的農業模式也在現在經濟發展中受到挑戰，農產品的價值普遍很低，長江村的農民只種兩樣東西，一樣是辣椒，第二樣是煙葉，而且是很粗放的種植方式，平均每畝地一年收入只有4000塊左右。第三，村集體經濟沒錢，老百姓的公共設施沒法得到根本的改善，長江村50多戶人家幾乎沒有一家能有個像樣的淋浴間、衛生間，廚房也是最原始的柴灶間，房屋年久失修，所以村子里的村民恨不得早一點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這片土地，我覺得這是一個讓人悲哀的事情。如果農民吃不飽、住不好，又哪來對生活、這片土地的熱愛？又哪來長遠的打算呢？我覺得，如果有一天我能用我的方式、用我們團隊的努力讓這里發生改變，那將是非常快樂的事情。

靈犀：您對自己在長江村項目的角色定位是什么？

陳向宏：長江村扶貧主角應該是當地的村民跟當地的政府。中國好多景區出現沖突，雖然表面上看是利益機制的問題，實質上是這塊土地開發的原有主體缺失的問題，這也是我在進行反思的。所以在長江村，所有的制度出臺都是和當地村民共同討論出來，我們也嘗試用旅游的方式成立旅游合作社，參加了合作社就要遵守大家共同的約定。我希望以后長江村可以各得其所，大家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動性，能夠分享旅游所帶來的成果，這種想法可能某種程度上來說有點烏托邦，但是我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

《長江公約》就是我自己起草的整個項目運作和持續發展的思想基礎，一共七條，起草的七條都是我們選擇開發模式、運營管理模式、項目利益分配和規范政府、項目管理者、村民行為等關于長江村持續發展最基本的指導思想和原則，包括未來的主體是誰？我們的利益分配格局是什么？合作社的組織架構是什么？我曾經擔任過12年的鄉鎮黨委書記，我對鎮村一級管理、老百姓感受有自己的體會，但我只是提議、建議，這個綱領性的文件會考慮如何界定政府、公司、村經濟合作社、村民、鄉鎮等等方方面面的關系。

現在我們做的每一步都是公開透明的，所以老百姓特別支持。而我們作為援建的團隊，第一有成熟的開發經驗，第二有很好的管理模式，第三有市場上品牌影響力的帶動，所以我們會牽頭做很多事情，包括和旅游無關但是提高老百姓生活質量的設施，例如建管道、煤氣、高壓電、低壓電、道路、無線網絡，這對當地老百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陳向宏與當地村民溝通交流

靈犀：您和長江村的村民交流過嗎？他們都有什么想法？

陳向宏：我自己與當地村民進行了多次面對面交流，村民更多的是很樸素的觀念，他們會告訴我「我們都特別盼望，我們都會配合」，可是我并不這么看。你看中國的旅游景區出現很多例如「天價蝦」這種問題，這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而是發展的過程中才出現這些問題。再純樸的老百姓思想也會變化，所以我們一開始就要加以規范和引導。富裕了以后怎么辦？富裕了還要幫助別人，你不能把所有賺了的錢都分光，你要留出一部分來照顧弱勢群體，然后還要幫助周邊的人，這些我們都是做充分的溝通的。

當然，長江村的老百姓特別淳樸，他們也提了好多的想法和意見，我們的工作組都認真地記錄下來，老百姓更多的意見是關于未來，他們提到以后賺了錢要娶媳婦，房子要再新建房子怎么辦？在外面打工的兒子要回來怎么辦？我說好啊，歡迎你們回來，我特別希望長江村的年輕人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所以和村民的各種互動都是非常良性的。

陳向宏聽取村民對共生重建的看法

靈犀：您之前介紹長江村的時候用到一個詞是「共生」，具體來說共生在長江村體現在哪些方面？

陳向宏： 共生的核心就是和諧跟平衡，我認為這是項目的思想理論基礎。我們做每件事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都處于選擇之中，正因為有許多沖突，所以我們的選擇要考慮其中各種利益。共生思想提出來之后，當地的村鎮干部現在也學會這種思維來考慮問題，比如說我們現在安排一部分農民以房屋的使用權來入股，我們會基本保留原來的房子，但是總歸修路要碰到房子拆遷的問題，那怎么辦？拆了以后我們就要考慮，農民搬出來，搬在哪里？所以我們就會挑最好的位置，就比如說停車場邊上，讓農民建房子。建了以后農民自己不能經營，又該怎么辦？農民可以有多種選擇，以合作社為主體幫農民建、幫農民經營。村里每個人不一樣，有能干的，也有不能干的，有文化程度高的，也有文化程度低的，有人掌握技能，也有人沒有掌握什么技能，我們要讓每個人各得其所，給每個人都有機會，你可以去開店鋪，也可以進公司做員工。對于想開店的村民，我們有專門的同事培養他，像有些村民想開飯館，他們原來燒的菜未必是游客喜歡吃的，我告訴村民，你燒的菜不是給貴州人吃的，而是要給全國游客吃的，所以像這種技能，我們也有廚師進行系統地教學。而對于實在很貧困、沒法做什么的村民，合作社或者公司會發生活保障費。所以我們現在希望這個項目不要搞成利益博弈的過程，而是所有人和諧共存的狀態。

當然這是我們理想化的目標。其實對長江村這個項目，我也在不斷地進行反思，無論如何，它肯定要創造市場價值，沒市場價值，游客不來，賣不出票，沒收入，那所有的經濟基礎就沒了，大家都說好也沒有用，這一切都變成空中樓閣。所以我希望做一個簡單而又優美的度假型鄉村，環境優美、百姓純樸、管理規范，這就是我對長江村的構想。

長江村項目1號民宿破土動工

靈犀：現在長江村項目的進度如何？您對長江村的未來有怎樣的計劃？

陳向宏：我們現在做完了整體規劃，完成了40%左右的建筑設計，我自己親自做這個項目的創意和規劃以及重要節點、區域的建筑方案設計。我們已經開始積極施工，特別是基礎設施，道路框架已經完成了，村自來水廠已經開建，所有進入的施工設施已經安排好。我們也做了一些讓當地老百姓更加了解項目未來的工作，例如與當地政府一起把老百姓的代表請到烏鎮和古北水鎮來，他們看到這些地方的老百姓以前也很窮，現在生意特別好，富裕得不得了，所以長江村的老百姓現在信心十足。

我也越來越有信心，我相信，長江村以后會像烏鎮、古北水鎮一樣出名，可以成為鄉村度假旅游的新典范、旅游精準扶貧的新樣板、貴州旅游的新標桿。我向來很避諱所做項目成為“模板”，但我覺得長江村這個項目應該成為一個可以復制的模板，它成為一種行得通的商業模式，脫貧，改變山區面貌，老百姓受益，政府的投入甚至可以回收，那我覺得這個項目就變得有普遍價值了。

當然，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再美的理想都要涉及到方方面面落地，所以我要始終保持理智。對長江村這個項目我尤其小心翼翼，我們團隊里好多人覺得奇怪，他們說：「陳總你這個項目很謹慎啊！」比如我會非常小心投資規模的控制，每次我讓團隊的成員把所有測算數據給我，我要了解整個項目投入了多少、在哪方面投入多少，絕對不是想做多少就做多少。我從來不會很沖動地建一個漂亮的酒店，為了漂亮不問花多少代價、有多少效果，我情愿建一個丑一點、但是市場效果很好、能給整個項目帶來很大幫助的酒店。我認為情懷僅僅只是個人理想興趣的安放，所有涉及百姓和項目的事情必須保持高度的理性，對整個項目無論從硬件建設、制度設計、未來發展計劃安排都要保證最大安全性。情懷是屬于個人感覺的一部分，你不能把個人的感覺放大，保持克制的心態是很重要的，個人情懷不要跟實用主義打架——我從來都是這樣告誡自己的。

對于未來，我沒有宏大的理想，我總是去做我認為對的事情、我感興趣的事情，永遠把今天的事情做好。長江村完全不同于我以前做的項目，但它是我個人特別喜歡的項目，是現在我傾注熱情最多的項目。差不多從現在開始長江村還需要兩年的時間，我估計在2018年上半年就可以掀開面紗了。我有個自己的私心，就是要把它推出去成為「網紅」，讓更多人知道這個藏在深山里最美的長江村。

陳向宏在長江村項目現場指導設計施工

圖文來源：戴夢馨 靈犀CONSONANCE